短篇故事的全盛时期

作者介绍: 马歇尔·布朗是华盛顿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现代语言季刊》的主编，出版了5部关于18、19世界欧洲文学的专著，主编《剑桥文学批评史》浪漫主义卷和《朗文世界文学文集》欧洲浪漫主义文学部分。

本文由卢婕翻译，原文发表在CSSCI集刊《中外文化与文论》第35辑

摘要：由于文类范畴叠合与“文学-历史”视角的谬误，“短篇故事”和“短篇小说”这两种常见的短小叙事体裁经常被学界误解和混淆。通过分析短篇故事的前身、它与其它文类的渊源和关系，以及学界对其在全盛时期作品的研究和评论，短篇故事与短篇小说的异质性得到明晰的呈现：短篇故事的特点是被抑制的情节、叙述的简洁性、浓郁的地方色彩、以偶然性阐释世界、对隐秘趣味的不懈追求等等。通过对这些特质的发掘，我们可以看出短篇故事不是篇幅更短的小说，也不是微型的中短篇小说，而是一种新兴的独特文类。它的全盛时期实现了对其所处时代的世界美学的颠覆。学界以往的评价严重低估了短篇小说作家和短篇小说的价值。

关键词：短篇故事 短篇小说 浪漫主义童话 渊源研究

通常以传闻（tale）之名来指称的文学包含了许多或多或少独立的短小的散文体裁作品，比如见闻（sketch）、逸闻趣事（anecdote）、寓言（fable）、传奇（legend）、布道时宣讲圣人生平的说教故事（exemplum）、滑稽故事（德语为Schwank，英语为jest）、民间传说（俄罗斯语为skaz，英语为folktale。在 瓦尔特本雅明关于故事讲述者的著名论文中曾对此有过专门论述，不过这篇文章却经常被误解为是在论述叙述学一般理论）、奇谈（英语为yarn，马克吐温的《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中就有好几个“奇谈”）以及童话故事（德语为Märchen，英语为fairy tale），当然还包括短篇小说（novella）和短篇故事（short story）。后两者作为现代西方短篇散文的重要文类，经常被混为一谈。因此，以有24章节100多页篇幅的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著名故事《螺丝在拧紧》（The Turn of the Screw）为例，它既有可能被认定为短篇小说，也可能被称为短篇故事。本文的目的就是通过回顾短篇故事的起源来总结这一文类的特点，通过分析关于其源头的假设来使它摆脱因文类范畴叠合与“文学-历史”视角的谬误所引发的误解。

人们普遍认为短篇故事是19世纪晚期的发明。第一位世界著名的短篇故事作家是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他在十年多的时间里创作了300多篇短篇故事、6部小说以及大量其它作品。契诃夫（Chekhov）晚于他二十年，创作了数以百计的逸闻趣事、短篇故事以及长篇叙事作品。我将他的长篇叙事看作是一种延长的、情节单薄的短篇故事。所有这些作品都是他在大约二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完成的。第三位杰出的作家是意大利的乔万尼维尔加（Giovanni Verga），他的短篇故事集收录的大部分作品创作于1874年至1883年间，其中包括了也许是他所有短篇故事中最为知名的作品《乡村骑士》（Cavalleria Rusticana）——这得归功于最后改编于它的戏剧。除了这三位，还有大量的作者创作了短篇故事，他们都拥有庞大的国内外读者群。比如，阿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他不仅写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和小说，还创作了几百篇的其它短篇故事。与他同样高产的还有美国的乡土作家布莱特哈特（Bret Harte）和欧亨利（O. Henry）、著名的民族作家有笔名克拉林（Clarín）的西班牙作家莱奥波尔多阿拉斯（Leopoldo Alas）和埃米莉娅帕尔多巴桑(Emilia Pardo Bazán) 以及荷兰作家路易斯库佩勒斯（Louis Couperus）。当时还有数不清的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却被遗忘的作家们。他们所处的时代正是短篇故事的全盛时期。

我采用了一个学界共识—即短篇故事正是在这几十年之中被创造出来。但是由于短篇故事在学界受关注的程度不高，由少数专家达成的这个共识并不广为人知。所以，尤其是在我们目前在科技层面上的可核查性能够使这一共识得到修正的情况之下，简要地回顾这些事实是有必要的。事实上我倾向于选用“出现”而不是“发明”来描述这一时期可能会更贴切，因为对短篇小说的前身的确认可以启发我们对这一文类产生新的洞见与阐释。

在我所了解的语言中，只有英语和德语拥有把短篇故事区别于其它文类的术语，英语“shortstory”或德语“Kurzgeschichte”。其它语言对于对种类繁杂的各种文类的指称都是勉强凑合，而这可能恰好遮蔽了体裁（genre）的复杂性这一事实。比如，西班牙只有“novela”一词，它既指代小说（novels），也指代中短篇小说（novellas），其它像“relato”和“cuento”这些术语则仅仅意味着传闻（tale）。当短篇故事这一新的文类在欧洲大陆发展起来的时候，很可能它并没有被冠以一个相应文类的称号。但是，尽管莫泊桑的“小故事”（contes）、库佩勒斯的“记叙”（verhalen）和契诃夫的“故事”（rasskazy）并没有从其他记叙文体的集合名词中分离出来，我却敢断言他们所从事的是一种新兴文类的写作。英语和德语中的新术语是我做出这一断言的有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