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妹22岁来到这里,在山上整整住了58年,医院撤销后,她一直一个人生活;
说话间,窗台上窜进来一只大猫。杨四妹说,是她收养的,大猫生下六只小猫,几天前,大猫不小心压死两只小猫,只剩下4只小猫了。这是唯一陪伴婆婆的小生命,她每天都要喂它们;
房间里有个小电灯,光线昏暗。前两年,一位在山上种树的老板看她可怜,就在水渠里放了台小放电机,可以燃亮几个灯泡;
房间里还有一对自制的木拐。她说不用了。
我问她要,想放进泗安麻风博物馆。
她以为我们要用,就说,这一对坏了,给你另外两只吧,结实。
我们很坚决地拿走了破旧的那一对。虽然,杨四妹每个月有250元生活费,但买不到东西,也吃不到菜,她只好在屋子外面开垦了一块小菜地,还养了几只鸡。
她带我们去看她的菜地和一墙之隔的小厨房,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的路。
她先用手撑着床沿,落地后跪着,用截了肢的两腿交替着在地上一步步挪动。出房门那一刻,她左手撑着门框,右手提着没有小腿的左腿,迈出去。
菜地不大,大约十米远,用木栏杆围着;
杨四妹是这个群体的极端离开杨四妹,心里挺不是滋味。她是我跑过的上百个麻风村、数不清的康复者中间最极端一个例子。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可怜的婆婆:四肢残疾只能爬行的她怎样在山上生存?她如何去种菜?怎么烧柴做饭?去哪里买东西?不买菜吃什么?生病了怎么办?冬天怎样度过?以后更老更残了又如何是好?……
杨四妹的艰难还在于无人探望,这么多年,很少有志愿者、大学生前来,野湖太野太偏。
后来听说,2005年,日本大学生太郎和杨坑麻风村的欧镜钊曾代表汉达协会来过,他们至今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欧伯说,那一次,我们在门外等了20分钟,杨四妹才打开门,她艰难地穿上假肢,拄着拐杖走出来。
十年过去,如今的杨四妹已经无法站立,只能爬行。
回来以后,我们向泗安医院汇报了杨四妹的情况,同时建议,把杨四妹接到泗安来。
易学峰院长问明情况,经过磋商,同意接她来泗安养老。
当童养媳的苦难童年杨四妹出生在平远山区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八兄妹中,她排行第四,现在,还有一个八妹住在平远县城。其他兄妹都不在了。
问她,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她说,他们不来看我,我也不记得他们。
她三、四岁就卖给一户人家,不是做童养媳,是去劳动。那个家只有家婆、家公、老阿婆三人。四妹说,以前,有的人家不想干活,就买个女儿回来,因为女孩便宜。
她记得,6岁起开始做很多事情。早上很早起来,第一件事是洗锅、烧火、蒸饭,然后去挑水,一担水挑回来,饭已经蒸好。吃了饭再继续挑水,一天要挑三担水。
家婆经常打骂她,不停念叨着,催促她干这干那。有时连家公都看不过去:“你不要老说她,做完一件,她会去做另一件事的。”
10岁那年,四妹又被卖给另一家人做童养媳。
这家人多: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弟弟、弟媳,还有未来的丈夫。
四妹说:“家婆不喜欢我,喜欢另一个童养媳(弟媳),重劳动都要我来做。我两一起劳动,弟媳扫牛粪,我来铲,有一天,弟媳不小心摔伤了,从此,她的活都要我来做,干两个人的活:挑牛粪,拿去施肥,挑不动也要干。”
13岁那年,农忙时打稻谷,四妹摔倒了,脚趾头断裂,家婆还让她去干活。脚很疼,她哭着去,哭着回来,路上,脚一直在流血。实在走不动,就坐在路边石头上哭。
不久以后,她的腿又被有毒的黄蜂蛰了一次,肿了很大,伤口溃烂,露出骨头。村里人都说她是麻风病,家人把她赶出去住,但每天还是要干活。
16岁时,有一次她去清理牛粪,脚很冻,就去烤火,不小心又被烫伤。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办法治愈。
18岁时,梅州的医生来村里普查,确诊她患上麻风病。
“我要是没有干那么重的农活,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
麻风女孩在山洞住了4年从那以后,杨四妹终于摆脱了重体力劳动,也几乎远离了人类。
她被赶到山上,一个人住进山洞,洞里矮小,站不直身子,一不小心就会碰头。家人在洞外搭了一个棚子,抬了一块床板上来。
山高,路险,家人十天送一次粮食,送到半山腰的“中转站”,一个四妹看得见的地方,然后她自己再去搬上山。每次只有5斤米、一个萝卜,一点青菜,还有咸菜,这点东西要吃十天,必须省着吃,她天天喝粥,也只够吃八天,最后两天要饿肚子。
问她,冷不冷?有没有被子盖?
她说,家里都没有好被子,怎么会给我。
冬天该有多冷?无法想象。
问她,有没有灯?
她说,那时候,农村都没有灯。
问她,怕不怕?
她说,像阴间一样,有什么办法。
问她,有野兽吗?
她说,萤火虫多。
于是,出现这样的画面:漆黑的夜晚,一个残疾女孩独自住在山洞里,只有飞舞的萤火虫作伴……
问她,有没有坏人?
她说,山那么高,竹子把路都挡住了,哪有人来。只有埋在山上的死人,上坟的人都少。
再问她更多山洞的生活,她不愿多说了。
她在山洞里住了四年,比70年前那个苦难故事中的主角“白毛女”还要多三年。四年后的一天,她被送进成立不久的平远麻风病院,也就是后来这个野湖隔离区,虽然还是在山上,但她总算脱离了与野人无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