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霍乱大流行
(原标题:1940年的霍乱大流行)
民国年间公共环境卫生设施落后,医疗条件差,民众贫穷多病,缺医少药,天花、伤寒、疟疾、麻疹、白喉、疥疮、癞痢、霍乱、乙型脑炎、小儿麻痹症等传染病轮番施疟,一旦蔓延便无法控制,其中尤以霍乱为剧,百姓受害最烈,患疫沿门阖户,死者枕藉。
1940年夏秋之交霍乱(绍兴乡间一带称时疫病,也叫“瘪罗痧”或大投病)爆发,来势非常凶猛,传染速度飞快,迅速蔓延,最后席卷宁波、慈溪、余姚、绍兴、萧山,沿着浙东运河遍及城乡。地方官府历来虽大都报喜不报忧,尤其是日寇侵华,杭州、宁波等地已经沦陷,国难当头,实际死亡者数不胜数,无法翔实。但对那次“霍乱”大流行所造成的惨烈状况地方的志史上都仍有记载:民国二十九年(1940),余姚历山霍乱暴发,270户小集镇一个月内死亡108人,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绍兴县境内临运河村镇死亡者1221人。上虞疫病流行自北往南,小越、崧厦、沥海是重灾区,尔后穿越曹娥江,殃及东关地区,方圆一带水乡,死尸遍野。
当年,我大哥在余姚学徒,被店主遣散回家,其时他体内早就潜伏病菌,歇脚后就开始发烧,那年代讯息闭塞,家中并不知余姚已经流行霍乱,尚误以为长途跋涉中暑,母亲替他“扭痧”,安顿休息,并未引起重视,可到了晚上哥就上吐下泻,身体脱水手指很快干瘪(所以乡下人叫“瘪罗痧”)。那时候患病都相信请中医,我家隔壁太和堂中药店的邵佐清先生专治伤寒,医术远近闻名,小儿科医生张筱农伯伯更与父亲是至交,家里赶快差人把他们请来会诊。可中医不知霍乱病理,靠望、闻、问、切,用吃药性缓慢的中药调理,哪能制服霍乱,最后病情越来越重,他们束手无策,临走介绍去看绍兴城里的傅再扬和哨唫蛏浦的王朗春,此时的大哥哪能经受途中颠簸,有可能在路上倒毙。第二天上午,大哥神形枯槁如柴已停止呕吐,大口喘气,奄奄一息,当天下午大哥没能逃脱病魔的掌心丧了性命。近在咫尺的浒弄口西侧泰昌肉铺的友法店王与我家沾亲,我们兄妹都叫他大舅舅,大哥患病急性发作,便过来探望,想不到没多久他也染病,并立刻一命呜呼,并又累及两个儿子,大的二十二岁,已准备冬天结婚,小的十九岁,先后都很快发病死去。家中的三根顶梁柱不到半个月全都掀翻,大舅母痛不欲生,此后孑然一身,真正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更甚是霍乱病菌通过他家出卖的鲜猪肉向周围扩散传播。
几天后,东关邻近乡下开始大量死人,也是上吐下泻,其来势汹汹,可以用“倒树排”来形容。那时候的人都不知道“霍乱”的传染途径是病人的秽物,病菌都通过苍蝇传播,许多村民在亲戚家中帮丧事,吃了苍蝇叮过的东西,回家就发病,乡间出现了许多“绝门户”,“大夫第”西边的车家弄里有一农户,一家八人死了七口,有些偏僻的小村甚至死绝了人,病尸无人掩埋任其在家腐烂。当年,金家南岸头的道士死得更多,他们到死者家中拜忏、念经、吃大豆腐,回家后得了病,最后道士也害怕了,谁也不敢出门,到处人心惶惶。我家店前大街单日逢市原本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吆喝叫卖此起彼落十分热闹。当霍乱流行最惨烈的时候,周边农民再也不敢到东关赶市,大家都躲在家中,路上行人罕见,街面空荡荡的鬼气森森。商家伙计都逃回家去,许多大字号半掩着门开始闭市,东西两条米行街停止交易,这可害苦了家无隔宿粮的市井升斗小民。街上棺材店生意红火,日夜赶制,但听说毛病要传染,老板就关门大吉,逃之夭夭了。由此那些天,出丧队伍的情状凄凉,街上不时可见:前面一个人敲着破锣,后面两人抬着一口用木板凑合钉成的长盒子,神色匆匆,慌张拔步而行。听说,镇西茅蓬东嶽庙西侧化蛋窝(义冢)围墙大门洞开,门内一大块荒草地上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堆满各式各样的棺材,有的病尸甚至用席卷,用草裹,胡乱挖坑入土草草掩埋,苍蝇围着死尸,到处飞舞,许多野狗啃食尸体吃红了眼,其状惨不忍睹。
我大哥死后不久,师兄也染了病,根法哥哥来不及逃走,当时,沿萧曹运河附近的农民为求自保,各地开始在村口建路障,设岗巡查,甚至掘路、断桥、堵河,封锁水陆交通,不管爹亲娘眷,一概不准进村。他的老家富盛方岙村已封锁了交通。他也开始发烧,同时出现了呕吐现象,父母吸取教训,知道中医对付不了急性病,再也没有耽误时间,赶紧去请西医。那时东关街上有两家私人诊所,镇西街河南岸的叫沈汉鼎,街河北岸周和全,此前他俩并不知名,受传统影响,大家对西医的医术将信将疑,有病都去看中医,长期以来他们惨淡经营,勉强营业。沈医师及时赶到,给师兄注射生理盐水,就药到病除,又让我们洒撒生石灰,熏艾草、青蒿消毒。我家紧邻的“吴泰和糕店”的小K炎林也染上了病,知道根法病愈也请西医诊治,最终也没丧命。西医能救命的消息传开,大家改变了对他们的偏见,纷纷上门就诊,但最急需的生理盐水随即断档。当时局势紧张,杭州、宁波已被日寇占领,交通断绝,绍兴西药房的少量货源要保市内居民的命,实行区域垄断,国民政府既要抗日又要内战,根本无暇顾及小民的身家性命,没了进货渠道,眼看霍乱蔓延,继续大量死人。后来听说东关的两个西医,为了救急,把死马当活马来医,两个门诊所都自制生理盐水,他们没有严格的消毒设备,但在非常时期也无人追究死人的责任,而他们也确实挽救了许多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