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老行当(组图)_中国健康时报网
当前位置:首页 > 新闻 > 正文

杭城老行当(组图)

2019-03-06 13:36 作者:阿狸

杭城老行当(组图)

 

杭城老行当(组图)

 

  杭城

  旧时的三百六十行,存世的极少。他们是农耕时代的翘楚,一技在身,吃遍天下。他们走乡穿村、走街串巷,延伸了乡人市民的生存空间;他们立足水陆码头,前店后坊,前铺后家,也是一座城镇兴隆的基础。他们是城市的中坚,是时代的印痕,也是士人社会到市民社会的见证。

  剃 头

  蔡贤荣老人今年87岁,16岁拜剃匠做了“学生子”,七十年来一直在剃头。他说,他学艺时,男人剃的大多是光头。

  四十年前经过北京,见胡同口、墙角边的剃头挑子,清一色在刮光头,剃匠也是个秃瓢。夕阳西下,双双影子在墙上,很奇,因为四十年前的杭城少见光头。这不是说杭人不懂得剃光头省钱,也不是说北人的脑袋没棱没坎,刮光了就是自信。应该说是杭人继承了沿海的开放,懂美。南人刮光头,毕竟像熟芋艿剥了皮,不耐看。

  蔡老说的七十年前就不同了,剃具只有剪刀、剃刀,哪怕是最时尚的“盖儿头”,鬓发也没有过渡的坡形。要是再早三十年,男人剃发那就是造反,要杀头的。“瘌痢杀头没犟头”,说的就是瘌痢被官府诬上了,有口难辩。后来革命,男人也剪披头——现在女孩子的那种学生头。

  小热昏唱《马浪荡学剃头》,说起手练的是刮冬瓜,门口小锣一敲“嚓啷啷——”,马浪荡剃刀戳进冬瓜就去轧热闹了,学艺“出山”,上了客人的头,习惯成顺势,祸就闯大了,不过,蔡贤荣说,他拜了师先学的是铰耳朵。

  看师父捏一把细细长长的绞刀,伸进客人耳孔,不深不浅,轻轻铰动,全凭手感。再看客人,舒舒服服,眼皮紧闭。等到耳孔的汗毛全都铰光,耳屎掏尽,客人会大叫一声:“舒服的!”这就是会享受的杭州人。

  学生子铰耳朵得从小葱学起。一把绞刀,捏得不紧不松,从葱白的一段芯中铰进去,轻重得体,铰进一寸,通体剔透,葱皮不破。这样的把握,几次三番不失手,才算握了“火头”。与“天堂”杭州一样被称作“天府”的成都,至今仍有“掏耳朵”,不但本地人喜欢,尝试过的外地游客,没有不说“妙不可言”的。可惜,杭州失传已久。

  除了铰耳朵,剃头学徒还得学敲背、捏头颈、洗眼睛;放血、扭痧、刮沙眼。前三项说的都是男人的享受:敲背、捏头颈,讲究的是穴位,这一套,现在的美发店也有。洗眼睛就绝迹了:用剃刀先将客人眼角的毛刮净,再用刀把,按摩眼角,轻轻柔柔,按摩得客人说“酸的,酸的”,眼泪水出来了,眼清目明。

  说到放血,此术蒙医也有,治的是肿胀淤滞。譬如挑担儿的粗人,腿筋鼓胀,如同“牛污赤鳝”(一种大青蚯蚓),按现在的说法,叫“精索静脉曲张”,极难受,剃刀挑的是腿筋的血;还有伢儿的疳积,光吃不长肉,羸弱不振,有一种民间治疗是针挑穴位,剃匠师承,单刀直挑筋脉。我的一位被采访者杨素珍说:五十多年前她女儿得了疳积,人瘦得像一根豆芽菜儿,找的就是竹斋街(西河坊街)的剃头师傅,一把剃刀,放了几次筋脉的血,好了。

  扭痧,“技术含量”低了,伢儿又好杀猪似的号叫,剃匠是可推则推。刮沙眼,几乎是越俎代庖顶了半个医生,用的是剥了皮的乌贼(墨鱼)骨头,药房有。所以,当时的剃匠,也有叫“郎中”的。1952年,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剃头的这一套“行头”技艺全取消了。

  学生子到了捏剃刀学刮光头,开门先要为师父“铋刀”,也就是在一条宽帆布上一反一正地擦拭刀锋,然后开始练手:四个手指头捏牢折叠式剃刀的把柄,大拇指朝刀刃,中指朝刀背,食指翘起,小胳膊依牢椅子的圆靠背,一边沿了“走”,一边摇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摇啊摇,摇到师父点了头,你才好上手。

  这样的学艺,十足三年,包吃、包住,再给七块银元零花。蔡贤荣说,事前写好约定,少一天,病一日,饭可白吃,钞票是一分都不给的。

  第一次上手捏剃刀刮头,蔡贤荣“慌煞的”,手都在抖。那是一个大块头,肉头厚,剃刀到了脑门上,赛过刮到了肥皂,发腻,刀往肉里进去了。大块头大叫一声“哇!”蔡贤荣捏了剃刀也叫一声“哇!”全身僵硬。

  师父过来,先给蔡贤荣煞命一个“笃栗子”,敲得他眼冒金花,也算解了围。师父对客人连说“对不住”,抓起一把头发,按住血口。大块头吓出了半条命,“妈妈的哦”,摸摸额头,血止了。师父亲自操刀再剃,钞票是不好收了。

  蔡贤荣第二次吃“笃栗子”,是将客人的眉毛剃了一半。那时,剃头的人不到头发盖了眼睛,是舍不得花这五个铜板的。蔡贤荣的剃刀从前面起的刀,一刀过后,客人一瞄镜子,破口大骂。又是师父出面,千作揖,万求情。再剃,这钞票又是不好收了。

  剃头推子从上海传来后,读书人流行了大西发、小西发,也就是“一边倒”与“中分”,生意人讲究的仍是平头。要是不问清楚先落手,又造孽了。蔡贤荣初时少言语,将一个要剃西发的客人一推子轧成了“万草丛中一直径”,被骂得狗血喷头。师父说:你也不问问,啥年头了,年轻人哪个还有剃和尚头的?

  蔡贤荣出生在拱宸桥东,小时候,后来的“杭二毛”当时是日租界,只有现在的拱墅区政府连广场那么一块;日租界的西头,现在的“市二医院”一带,当时是英租界。等到蔡贤荣学艺满师,那里都被日本人强占去了。

  那时候的剃头店要求高,刚满师的只能先挑剃头挑子,拱宸桥边张大仙庙门外就有几对,吃这饭不容易,只有肩了挑子往乡下走。“剃头挑子一头热”,前面是一只烧汏头水的炉子。到一个村子,包了全村的人头,一盆热水、一块肥皂,洗得像滴了酱油的咸豆浆儿。张阿三、李阿四,剃完了全记在一张香烟壳背后,年底稻谷抵。

  剃头的最怕日本兵,你说萝卜,他说鸡。捏的是刀啊,一不小心巴掌拳头就“八格牙鲁”过来了。日本佬一投降,剃头的腰板硬了,倒过来说:“八格牙鲁,不剃的。”头发长得像草窝的日本佬,只有哈腰低头,递给蔡贤荣一把腰刀,“你的一刀,我的一刀”,意思说这刀就当剃头钱了。日本佬山穷水尽,有的剃完头,腰里拽出一块日本被面,三块拼起来的:哈依!哈依!

  光复了,延龄路上有了杭州第一家级别最高的“发光”剃头店,也就是后来的“时美”。那时,剃头店分一到五级,价格以米市为准,由剃头同业公会定时发单公布。“发光”级别最高,男人剃一次头要合两升半米。剃头挑子在五级之外,收费很低,不受同业公会价格约定。但到了阴历腊月廿七以后,价钱是好涨的。要过年嘞,忙啊,一把推子,“咔嚓咔嚓”,从开门一直捏到夜半。

  转眼间,“剃头”改称了“美发”,改的不仅仅是名称。让蔡贤荣们大惑不解的是,推子又不用了,一把剪刀下的男人发型,剪过的和没剪过的相差无几。2008年的冬天,我看见86岁的蔡贤荣还在为寻上家门的老客理发。那些不习惯剃和不剃一个样的中老年人,一说起“美发”,摇头。

  打 铁

  在早,杭城的铁匠,有大炉帮、小炉帮之分。望仙桥鼓楼湾27号的李金达师傅就是大炉帮,他的儿子,如今60出头的李伟说起,依然历历在目。

  大炉帮,把钳的少说有两个帮手,一个拉风箱,一个敲榔头。门面大的,伙计也多,冷作的、戗刃的、拴马的、钉掌的。这样的铁匠铺,有店号,也有匾额。譬如武林门外米市巷的阿任师傅,挂的是“王顺兴”的匾;李金达挂的匾是“李德兴”。李金达的师傅是赫赫有名的李德顺,厨具之乡的永康人。匾额既铭记了师傅的恩德,又寓意了兴旺不败。

  没有伙计、没有匾额的大炉帮,多以夫妻、父子为主,比比皆是,清波门外的王松寿,生意算好的。那时,过了万松岭,到了阔石板,青烟袅袅。铁匠打的是开山的锄头、砍柴的茅刀、牛拉的犁耙、江船的大锚。这样的大炉帮,也称“条炉帮”。王松寿的“下手”则是老婆,块头大,力气大。

  把钳的也称“上手”,左手长钳,夹了红的铁块,铁砧上来回地翻;右手小锤,随了红铁的翻转,铁砧上敲一记,“下手”下一记大锤;敲两记,那是暂停。“下手”要是自说山话,乱打一起,那叫“欺上手”。

  小炉帮往往就是一个人,打的都是小东西。“嘀嘀朵朵,嘀嘀朵朵”,砧上的锤声比碗盏店敲字大了没多少。四宜路的朱小有铁铺,专打刻字刀、水果刀,就是一个人。某日,朱小有与王松寿吃老酒,喝到兴起,互相吹嘘,朱小有说,“你是打火车龙头的,笨么笨煞;哪像我,打的是绣花针,细巧。”

  小炉帮唱“独角戏”,拉完风箱赶紧得钳出红铁“乒乓”锻打。也有老婆、儿子或者女儿帮忙拉风箱,也兼做下手。譬如剪刀上打洞儿,一个人做不了,得“下手”钳牢模子。至于砍骨刀、杀猪刀、月斧刀、柴刀、剖篾刀、菜刀,刃上都要铺好钢,要戗快刃。要是没有下手,小炉帮的主人也只有停了砧上的工了。

  以前的大街小巷,常有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的,你要是给他一把二指宽的菜刀,他会说“没有钢刃,戗不得了”,这时候,你得去找铁匠铺。

  杭城的铁匠铺也是“藏龙卧凤”,1960年前,武林门外左家桥打铁店是个女的,左撇子,“啼哩嗒啦”,专打剪刀,拉风箱连个帮手都没有。大井巷对面,河坊街拐角,有家“来爱花铁店”,也是女的。来爱花的老爹是世传的铁匠,去世后那一套打铁家伙舍不得扔弃,一家人指望它吃饭。当娘的点教,当女儿的硬着头皮举起了18磅榔头。

  大、小炉帮是一条街上最闹猛的风景,打铁师傅的衣裤总是千层百纳,千疮百孔;汉子精壮,杀腰敞怀;娘子利落,面如红釉。尤其月亮初起,炉膛通红,小锤“嘀嗒”,大锤“乒乓”,火星飞溅,似烟花柳絮。李伟11岁就上阵做了他爹的下手,他说,火星飞到手背上,有焦烟腾起,闻一下,烤肉的香气。

  要是钉马掌的铁铺,更热闹。不管何等的红鬃烈马,高昂嘶叫,一旦在铁匠铺前的人字架下被伙计吊起,伏伏帖帖,似乎也明白受难就是修炼。伙计撸一撸顺毛,没等马儿闭眼享受,一只马蹄已被高高凌空提起,蹄面朝上。小伙计先去掉蹄上磨损的旧马掌,修鞋似的剔平马蹄,这时,大师兄已将一只新铁掌按上了,掌上有三只钉孔。也就转眼之间,一锤一记,三只马掌钉牢牢地将新铁掌钉在马蹄上了。

  民国后期,马少了,钉马掌的生意清淡。不过,1949年以后,涌金门外的朱阿喜铁匠铺钉马掌倒是绝处逢生,红红火火。为啥?如今的省军区政治部,当时驻了一支部队,有骑兵马匹,钉马掌的营生全让朱阿喜包了。

  那时候杭城的铁匠还有不少,如同朱阿喜的幸运却不多。东河坊街的许宝根、打铜巷的蒋宝妹,环翠楼的阿根师傅、官巷口的阿兔师傅、通江桥的阿毛师傅、水木师傅、上仓桥的长毛师傅,做的全是民器。搭攀、华撬、烟洞头,民宅的易损件,都是铁匠铺的“饭碗头”。

  “搭攀”,就是门搭攀,一雌一雄,落锁用;“华撬”装在窗户上,“烟洞头”装在窗框上;一上一下,一下一上,窗户开闭全靠它。从前的老房子,窗户大啊,一人高低。搞一次卫生,卸一次窗门,搞断了“华撬”、“烟洞头”,往往大祸险生。

  还有“马子拳头”,尿碱的腐蚀,极易锈蚀断损。一旦出事,半夜敲铁匠铺的都有,咚咚咚!“某某师傅啊!帮帮忙,现存的‘马子拳头’有没有?”1965年以前,一只马子拳头5分钱,卖得好的,一天能卖出5块钱的货。

  以前民宅烧的是煤球、煤饼,少不了火钳。一把火钳两尺长,头上有五毛钱硬币大小的圆饼,钳柴火,夹煤球。后来改烧煤饼了,火钳改得尖尖长长。一把火钳5毛钱,在早的人家,用到巴掌长都舍不得扔,传了两代的都有。

  李伟师傅说起铁匠铺的民器,有长长一串:烫发钳、尖嘴钳、罩钳、冰钳、圆桶钳、牙齿钳;戗锅刀、厨刀、柴刀;箍桶斧、鞋楦斧、消防斧、劈柴斧;斩口榔头、鸭嘴榔头、奶子榔头、兔子榔头(木匠拔钉子用)、皮匠榔头;马掌钉、泡头钉、棺材钉、蚂蟥钉……

  蚂蟥钉,也就是订书钉的“巨无霸”。有一次,我在奎垣巷24号院内见一老井,八角青石井圈,古朴厚实。井圈面上,有一裂缝,一只蚂蟥钉扎住裂缝两头,深深地“吃”进青石,严丝合缝,平如砥石。这家主人姓丁,极惜物,他说,做这钉的技艺,现在是找不到了。

  1956年公私合营,锣鼓响起,鞭炮放过,说合就合。只有铁匠铺不一样,师傅的手艺越好,脾气越大;合起来又分,门庭独立的依然不少。到了1963年,打铁的成立了手工业联社,互相不服气的还有。那一年开会,李金达的工资定为每月55块,有人直往地上吐唾沫。联社的头儿说:“榔头口子上要加钢,你吐口唾沫用手去摸一摸试试?弄得掉氧化皮,算你本事!”那人听了,没话好说。

  这话是李伟告诉我的,那时候,打铁的大锤(榔头)上都要加一层好钢,不易磨损,与刀刃上加钢是一个道理。加钢时,锤与好钢要一起放进炉膛,风箱“啪嗒啪嗒”地抽。抽得炉膛的好煤红如朝阳,火星四迸,锤烧得红里透亮,耀眼如金。这时,锤的表面就起了一层氧化皮,薄如蝉翼。这样的锤与同样通红的好钢合一起锻打,极易有“酥油饼”的层次。李金达的绝招,就是在手掌上吐一口唾沫,随手往通红的锤面上一抹。你再看,锤面与好钢合一起,锻打就严丝合缝,绝无“起层”了。


  进了手工业联社的铁匠,捧上了“铁饭碗”,粮票的定量每月有41斤。那时候,城镇居民的定量是24斤。“文革”起时,还没有进联社的铁匠,怕戴了“个体户”的帽子,纷纷也进厂做了“工人阶级”。于是,“革命”上去了,窗户的“华撬”、“烟洞头”断了,只能换成“摇皮”了;“马子拳头”再烂也只好用8号铅丝拧拧紧了,隔壁花儿娘一看见女儿拎起马子,总要说,“花儿哎,小心还有一面‘马子拳头’!”

  “文攻武卫”那一年,几个外乡铁匠来到杭城。铁匠不像剃头挑子,走街串巷到了你家门口,说打铁就能歇了担开张营生。他们只是吆喝收集民器,一把菜刀铺钢刃要价两毛五分。找了城头巷的一片空地,垒起了炉子,支起了铁砧,趁乱打铁,生意好得出奇。

netease

最近关注

热点内容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