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连载4)_中国健康时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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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连载4)

2019-06-24 06:17 作者:阿狸

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连载4)

编者按:作者林强曾无数次走进四川西部的大凉山进行摄影采风,帮助山区学校建设,也因此得以结识了本书的主人公——普格县的麻风病康复者钱智昌,并与他成为知己而帮扶他。钱智昌十二岁被发现身患麻风病,为了不传染别人,他选择进入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后来得到国家救治来到麻风病人聚居区麻风村,靠着自己的努力种地生活,还帮助了不少身边的人们。特别在十多年前他与林强结识后,更是对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现代世界的窗口。以下文字选自《生命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第三章“油灯”。
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陪伴他们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是烟。青春片的固定桥段便是几个男孩子聚在一起,踌躇满志地吸一口烟然后被呛得咳嗽,却得意扬扬,这就是成长。陪伴着钱智昌从12岁走到19岁,从山洞走向村庄,从一个人走向一村人的是一盏煤油灯。人至中年,当男人们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暖时,陪伴钱智昌的仍然是那一盏盏煤油灯。
钱智昌有十几盏煤油灯,各式各样的。有玻璃瓶改装的,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点煤油,几根尼龙线绳编织一起做灯芯;还有老式传统的煤油灯,用一个玻璃罩罩着;还有青铜造的手提灯,上半部分被钻了一圈小孔透光……这些煤油灯是钱智昌的宝贝,他把它们当成儿子一样呵护。直到今天有了电灯,他还时不时拿出来擦擦灰,挑挑灯芯,就像一位战士时刻保养着自己的枪。
在我认识钱智昌的第三年,我突然想看看他是怎么在煤油灯下生活的,把它记录下来。我就拍摄出了这样的画面:凌晨4点,天还没有亮,一轮半月还挂在天边,整个森科洛村都在晨雾中静默着。钱智昌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先在床边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火机,用它点燃了床头的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在窗格上跳动着,偶尔还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嘶嘶的声音。钱智昌在橘黄的灯光下开始穿衣服,他穿衣服的动作很麻利,迅速把衣服穿在身上,和我们没有太大区别。在穿鞋子的时候有点麻烦,他必须用嘴和牙齿帮忙才能系好鞋带,动作配合协调,看得出这是长年练习的功夫。穿戴好以后,他会收拾床铺,把被子叠起来,虽然不是很方正,但是已经比现在很多年轻人强多了。这些都是在煤油灯的微光下完成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毫不别扭。早饭之前,钱智昌会先下地干会儿活,那天是浇地,来来回回挑了5担水,干涸的土地就湿润了,他说近两个月没有下雨了,要趁着早上挑水浇地,希望辣椒种能早日破土而出。看着钱智昌大清早利落地忙活,我突然觉得有一些羞愧。经常听到一些年轻人抱怨早上上班早,起不来,闹钟都摔坏了好几个。到了冬天,起床更是折磨,网上教大家跟瞌睡虫斗智斗勇的招数,总是引来一片热捧。
傍晚,日落西山,夜幕开始降临,忙碌了一天的钱智昌吃完晚饭终于有了闲暇时间。他点燃了煤油灯,坐在桌子旁开始了一天例行的学习,他比那些在学校里上晚自习的学生要安静得多,规矩得多。如果当年他能够继续读书,可能真的会是个深得老师喜爱的三好学生,也许他会考大学, 会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钱智昌是村里出了名的“文化人”,他识字,会看报,能帮乡亲们写信,这在以前都是秀才做的事情。钱智昌只接受了3年的小学教育,而且是20世纪50年代乡村的小学教育,按照教育程度来说他算是个“文盲”。而今“文化人”的身份都是他在煤油灯下,靠着一本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认下来、记下来、背下来的。现在,钱智昌几乎忘记自己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事实,他读过了《三国演义》《大漠恩仇录》等小说。每次拿到书,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其中一些精彩的章节都能娓娓道来。书看得多了,他开始给我写信,还自编了一些打油诗。

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连载4)

钱智昌用嘴系鞋带
他寄给我的一篇叫《新旧社会的对比》自编歌词,到现在我都保留着。歌词是:
旧社会里害死人,麻风患者最低憎。
东跑西奔求活命,焚烧活埋不得身。
社会家人忽视我,隔离断绝在深山。
孤独无助住山洞,野菜熬糊度饥寒。
身穿狗皮遮风雨,夜间脱下做垫毯。
浪迹天涯去讨饭,声声催泪泪涟涟。
乞求善者施一碗,痞混辱骂又轰赶。
病情恶化无救治,四肢残疾最可怜。
人无脚手寸步难,最多不活四五年。
共产党是大恩人,麻风患者得安身。
派来医生和领导,生活治疗得保障。
身体康复回故乡,残疾孤老留在院。
自从改革政策来,汉达协会来关爱。
问寒问暖谈家常,不惧洗脏赛亲人。
帮来物品送欢乐,康复村里春洋洋。
各界人士关爱我,送我精神和力量
感动社会爱心人,身残志坚精神爽。
有党的坚强领导,和谐社会树新风。
各族善爱无踪影,送温送暖万户安。
人间大爱诉不尽,激情满怀话无穷。
人间大爱诉不尽,激情满怀话无穷!

(2012年4月6日)
他曾经在信中这样写道:“黎巴嫩著名诗人纪伯伦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纳更多的快乐。’的确,我是深有感触。”当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如果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们会觉得他是引经据典,但是作为一个身残志坚的麻风病人,此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他的崇敬之情,这也是我多次前往看他,帮助他,和他交朋友的原因之一。
在钱智昌给我的信中,还有这样一段让我颇有感悟:“我想一个人活在世上,有苦也有乐,生命的绿流里往往也会有波浪,有涟漪;生活的道路上往往也会有陷阱,有崎岖;生活的道路上也会有无数的灯塔,也有流不尽的血泪……但我们有属于自己的太阳。”看完这些,我觉得钱智昌不仅是一个称职的高中生,更是我人生的导师。
20世纪90年代,森科洛村开始通电了,可是那时候电压不稳,灯泡的钨丝都是红色的,碰到刮风下雨、下雪打雷,甚至是无缘无故,就要停电。到2010年以前,当地人民主要的照亮工具仍然是煤油灯。所以煤油就显得格外珍贵。为了节省煤油,钱智昌经常把灯芯做得很长,烧一段时间再把灯芯挑长,这样火苗可以更大,光更亮。
现在的孩子可能已经不认识煤油灯了,它在我们这一辈人心目中就是光明的象征,是我们生活中的依赖,也是最宝贵的记忆。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有一盏煤油灯,晚上吃完饭哥哥姐姐们就在油灯下做作业。那时候, 我读小学,基本上没有作业,我就在油灯下画画。就是那时候,我对图画有了兴趣,后来才学习摄影。这样一比较,现在的孩子很可怜,他们小小年纪,晚上却有很多作业,做都做不完,繁重的作业占据了他们的业余时间,让他们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兴趣,慢慢就成了考试的机器。我无意声讨当前教育,仅仅就个人经历顺带一提。
说起来也奇怪,那时候我们都是用煤油灯,也不怎么亮,我和哥哥姐姐们都不是近视眼。就连钱智昌,常年在煤油灯下看书学习,他现在72岁了,视力仍然很好,老远都能看到我。我前几天在小区里看到5个孩子,其中4个戴眼镜。这是为什么?
说到煤油灯,我又想起了让我感动尤甚的事情。2003年,因为摄影的机缘,我开始在四川的大凉山走访和记录麻风病人这个群体,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在采访中,我第一次知道在布拖县的乌依乡大山深处还真实存在着一个40多年前建立的麻风村。我想下去看看, 想了解这群人现在的生活状态。我打听了许多当地人,都说不清楚那里的情况,因为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去过,甚至提到麻风村,他们眼睛里就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毕竟这里是麻风病的高发区,千百年来无药可治的岁月里,这种魔鬼一样的病留给人间的记忆实在太深刻。难怪有一位当地的机关干部,听说我要去麻风村,劝阻了我两次。后来他知道我去了那个村后,跟别人说:“林强的脑壳是不是有毛病?他在成都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那个风吹来魔鬼的地方?我们彝族人不怕艾滋病,就怕麻风病。就算里面有一坨金砖让我们去拿,我们都不会动心。”
为了去麻风村,我足足准备了两年。2005年3月,我带着睡袋、干粮、水和药等物品,在宽度不到1米,60度的流沙坡上半滑半走了五个半小时。这条流沙坡的左边是险如剃刀的万丈深渊,右边是高耸入云的壁立千仞, 再加上是下坡路,必须要严格控制脚速,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崖底。每一步,我的10个脚趾都要紧紧地抓地,就像爬山虎的脚。走了一段时间后, 我的脚趾就乌黑了,尤其是大拇指,因为它比较厚,顶到鞋头里,瘀血堆积肿胀成一个小馒头。没办法,我就把鞋子前头剪了一个洞,让大拇指露在外面,解放它,就这样半挪半走地拖到了村里。
乌依乡的麻风村周围都是三四千米的高山,村子在一个凼凼里,可谓与世隔绝。进村的路难走,出村的路更是惊险,要徒手悬挂在溜索上,用滑轮渡过波涛汹涌的西区河,然后再翻山走4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金沙江边的小镇。由于险恶的环境和麻风病的存在,那里仍然保持着中国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和最古老的原始生态。在那里,麻风病人以顽强的忍耐力和残缺的四肢花了40年的时间,开荒种地,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他们跟病魔作斗争,保存了生命;他们跟荒山作斗争,延续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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