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人说,越南人种稻子、泰国人看稻子、老挝人听稻子,其余不论,就这陡峭、植被茂密的山地之上,坐在小亭里还能一眼望见萧索的湄公河水道,的确适合听稻高眠。
湄公河航道可能是横贯老挝中部的最重要路线。枯水季节,来来去去的都是秋刀鱼一样的小铁皮船,新旧参半,客货两用,轻巧靠上两边简陋的水泥码头,或干脆是黄泥,沉默的男人女人扛着被褥和塑料桶,下船上坡,黄泥路的尽头,就是旱稻田与村庄。
因此湄公河沿岸的整个宇宙由三者构成:秋刀鱼船、村庄、河流。
还有人兴高采烈地推着不知道转过多少手的日本轻摩上岸。似乎,柴油机和轻型摩托车发动机,就足以推动这个国家的经济了。
我们这些游客并不下船,而那些搭船的老挝人也绝不來前舱。我们像是坐着一个陈旧的法拉第笼,绝缘地漂在伪装成湄公河的时间之上。
这条河流显然是一条亚洲之河。它有一条亚洲河流应当有的品质:驯服而狂躁,浑浊、富饶,肮脏又不可捉摸。
一批批老挝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那一个个毫无特色,也从不报站的小码头,是他们上船下船之地。老挝少女落日下玩弄金色的发丝,汉子坦然敞开干瘦脚掌,女人倒在汉子怀里,套着俗艳的米老鼠拖鞋。并没有人玩手机。
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侧,沉默不说话,就是说了什么,也早被柴油机的噪音压过了。深色牛仔裤,宽大的衬衣,拖鞋或者赤脚,像是上世纪末去广东打工的农民工。
湄公河也很像我小时候记忆中的赣江。那时候,赣江的船也是这样。穿着的确良衬衫而少年白头的家伙,推着自行车面无表情地守在轮机舱,也有鲜艳的塑料桶和穿鲜艳塑料拖鞋的女人。有人扛着缝纫机,有人扛着劣质的会染黄牙齿的所谓香槟酒,这是结婚的彩礼,带着少年汗水的气味。
一到洪水季节,江边就能看见鼓胀的黄牛浮尸,更多的是猪,肚皮滚圆,铁青,敞开吹气一般的四蹄。大人说有时候还有人,说的人面无表情。河流两旁也有类似的山林,周末时有人会独自带着猎枪进山,打来的兔子肉里满是钢砂。有人谣传豹子下山了,于是家家户户会早早关门。
游轮机舱是个糟糕的地方,但是比船舱的人头攒动强多了,这里嘈杂比较真实。颤抖的柴油机上挂着几朵花,还有几团糯米,一根挑选过的最小的香蕉,算是供奉。
柴油机上方有一排大通铺,船员们估计就睡在这里,上面可见一双黑瘦的老脚,怡然自得。此外,这里胡乱放着几把塑料座椅,塑料框镜子,贴着泰国银行的美人海报。
我和二哥拿出了泰国的Hong Tong威士忌和老挝黑啤,对着浑浊的湄公河江风,喝了一个小时,渐渐欢乐起来。金发碧眼的老外们从这两个放开胸襟的中国醉汉旁边走过去,去抽他们的烟。
热风之中,一船前往琅勃拉邦的外国游客加上老挝短途乘客们,在柴油机的轰鸣中,穿越这个在亚洲近似隐形的国家。
不知道会不会有老挝的苏东坡写下明月夜,短松岗之类,但见柴油机剖开水面,将一个靠轻便柴油机和大额纸币推动的王国割为两半,如秋刀破水。
第二天我们抽烟
天擦黑后,船泊在一处浅湾。
年轻的欧美人在镇子里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来来去去,他们很快找到了哪里可以嗨。要求很简单:一个还算整洁、略国际化的空间、有西方音乐、可以吸烟、提供啤酒、能说英语,嘈杂,烟雾缭绕,他们的旅行所寻找的正是一个一个这样的点。
第二天一早,我在小镇里随意逛,有崭新的ATM机,对面则是一家所谓的贫困扶持基金会。小镇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和泰国的寺庙一样,通向正殿的道路两旁是两条大蛇Naga的雕塑。
昨夜当然下了雨,老挝女人们穿着拖鞋,端着有食物的铝盆向寺庙下走去。她们脱鞋进入小小的佛殿,一个僧人赤膊盘腿坐在中国风格的松鹤蒲席上,这蒲席几乎是古董,但居然完好。几只猫蹲守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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