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西瓜

原标题：立秋西瓜

一日，与朋友闲聊起小时候吃西瓜与棒冰哪个更难得吃。朋友说还是吃西瓜难得，棒冰几分一支，小孩子的口袋里也摸得出一两只角子，没角子的跑到做工的父母那里哀求几下，偶尔也能奏效。而西瓜往往要几元，大人也是偶尔买一回，因而西瓜难得吃上一次。

小时候，农民拖着手拉车吆喝着，“卖——西瓜来，卖——西瓜来。”停顿的音节让声音充满了诱惑，家里三个小孩的目光齐齐望向父亲，见父亲没反应，自然不敢多嘴。不过，父亲偶尔也会点头对我们说，“走，去选个西瓜。”三个孩子便欢呼雀跃，拥着父亲走向瓜贩，看着父亲用手摸瓜弹瓜，我们也装着内行似地，顺着瓜一个个摸过去弹过去，张着耳朵听着瓜音。瓜贩用赞许的眼光跟父亲说，“你福气真好，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孩们真乖。”其实那不过是瓜贩套近乎罢了，而父亲显然很受用。

父亲买好瓜后，西瓜用吊桶吊着，冰在井里。等吃了晚饭，门口道地泼上几桶水，暑热褪去，竹困椅摆好，母亲讲完“老虎天话”（宁波民间故事）后，父亲便搬出方桌，拿出砧板，像举行一个仪式似的，切西瓜，分西瓜，然后我与两个哥哥开始分食西瓜。三个孩子用眼神比较谁的瓜大谁的瓜小，大的得意不已，小的黯然神伤。捧着月牙形的西瓜，沿着边角一点点、慢慢地吃，红瓤吃完后，交给母亲，母亲把青皮刨掉，切成条，用盐腌着，明天早上就是可口的泡菜。

有一年夏天，父亲买了两个西瓜，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父亲把西瓜冰到井里去，问了母亲才告诉我们，这两个瓜要挨到立秋那天袚秋用的。望眼欲穿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晚上的晚饭，兄妹仨的肚子都留了一个角，两只西瓜，能分到好几片吧。当父亲切开瓜时，一股馊味迎面而来，父亲惋惜地告诉母亲，“沙头倒了，太熟了。”怀着侥幸心理，再打开另一个西瓜，还是太熟。那年的立秋，我们一家没有袚秋，那天晚上，我听见母亲抱怨父亲，早知道可以早点吃掉，看把小孩们馋的，罪过，罪过。

朋友也跟我说了儿时吃西瓜的事。１９８８年洪灾，大水冲毁了他家的瓜地，他的父亲铆着劲才拣出五只西瓜来，那些瓜每晚躺在床底下与少年的他共眠，于是他便日日盼立秋，夜夜等立秋，终得饱尝西瓜的滋味。朋友说那次是他吃得最为痛快的一次，他与他弟一人半只，用调羹舀着吃，那天晚上，在弄堂里，他们两兄弟成了小伙伴羡慕的对象。

小时候的西瓜，多好吃啊。那味道，甜得连嘴角残存的汁液也要用舌尖舔几下。立秋那天，每户人家堂而皇之都会买只西瓜奢侈一下，谚语云：“立秋西瓜祓祓秋，八月十六度中秋。”对于袚秋的西瓜，再节俭的父母也不敢怠慢。

父亲一手托着西瓜靠着腮帮子，一手弹着瓜，叮叮咚咚，通过声音辨别西瓜生熟，这情景深烙心头，那时父亲正年轻。后来，渐渐家里买西瓜的次数多了起来，父亲每次买西瓜，要求瓜贩切个活动三角，父亲准定会把活动三角奖我先尝个鲜，我总能比两个哥哥得到更多来自父亲的宠爱。

如今我的父亲，苍老得快咬不动西瓜，而我，也成了母亲。

(责编：张帆(实习生)、翁迪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