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的水，到底能有多贵？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这一次，多杰老师邀请了书法家林莹女士，书写了这首茶诗原文。

所用的的笺纸，正是多杰老师复刻的清代【任伯年绘曼声紫砂壶】彩笺哦。

那现在就一起来看看今天的文章吧！

原文

《题惠山泉二首》（选其一）

唐.皮日休

丞相长思煮泉时，郡侯催发只忧迟。

吴关去国三千里，莫笑杨妃爱荔枝。

正文

每次讲座，我总愿意留一些时间与听众交流。

一方面，可以利用自己有限的知识，解答大家与茶相关的疑惑。

另一方面，也可以触碰到大众对于茶学的兴趣点，便于自己后续的研究与写作。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经常会有人提问，在某某商家处买了茶叶，结果回来一喝，完全和店里泡出来的不是一个味道。

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茶叶被商家调包了呢？

其实，情况也未必就这样糟糕。

那为什么一样的茶叶，泡出来味道会完全不同呢？

除去手法以及茶器之外，泡茶用水也是极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毕竟，茶汤是茶、水、器三者之间努力平衡后的作品。

买了一款好茶，选了一只好壶，一切看似那样完美。

然后您只要用北京的自来水一泡，悲惨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水质对于茶汤的作用，不容爱茶人忽视。

关于茶与水的讨论，唐代茶诗中就已经有所涉及。

其中尤以皮日休的《题惠山泉二首》流传广泛。

老规矩，咱们还是先讲作者。

皮日休，晚唐人，字袭美，一字逸少，曾隐居襄阳鹿门山，自号醉吟先生。

他与陆羽同乡，都是竟陵（今湖北天门人）。

别看是著名诗人，但皮日休的生卒年代却显得扑朔迷离。

一般认为，他大致生于公元834年，唐咸通八年（公元867）中进士，做过太常博士、著作郎、毗邻副使。

唐乾符五年（公元878）为黄巢起义军所掳，曾出任翰林学士。

有人说他大致是去世于公元883年，也有人认为他后来不知所踪。

由于皮日休与黄巢农民起义有所关联，所以建国后研究其生平及作品的学者不在少数。

可其实很少有人注意，皮日休是晚唐时期的茶学专家。

他与陆龟蒙唱和的数首茶诗，颇具史料价值。

二人从茶坞、茶人、茶笋、茶籯、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等多个题目入手。

描绘出陆羽身后饮茶风气的发展，成为研究唐代茶史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

讲完了作者，再来看题目。

《题惠山泉二首》，见于《全唐诗外编》。

惠山泉，位于今天无锡市惠山第一峰白石坞下的锡惠公园内。

相传陆羽将天下水品分为二十等，其中惠山泉位居“亚军”。

后来刘伯刍、张又新等唐代茶学家也曾重新评定水品，其他泉水排名有升有降，但惠山泉仍然位居第二名。

这样一来，惠山泉名声鹊起，并被爱茶人尊为“天下第二泉”。

元代书法家赵孟頫曾专门为惠山泉题写了“天下第二泉”五个大字。

至今仍完好地保留在泉亭后壁之上，成为今日访泉时必看的古迹。

这首诗中，就记录着一个痴迷于惠山泉的故事。

下面，我们来看正文。

这首《题惠山泉》，是七言绝句。

一共四句诗，却用了两个典故。

这既是本诗的趣味，又是阅读的难点。

前两句，讲的是对泉水的痴迷。

诗句中提到的丞相，指的便是唐代名臣李德裕。

李德裕的祖父李栖筠，与茶圣陆羽颇有些交往。

受家庭熏陶，他一直十分痴迷于茶事。

作为一位既爱茶又懂茶的人，李德裕不光追求好茶，对于泡茶用水也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

与茶不同，喝水并不需要花费什么金钱。

但问题是，全天下的水他只爱惠山泉。

这里面就涉及了一个地理的问题。

李德裕身为宰相，多是生活在首都长安城（今西安市）。

惠山泉，则位于常州（今无锡市）。

两者之间，何止千里之遥。

喝水不费钱，可运水却十分“烧钱”。

为了能用上惠山泉水烹茶，李德裕也是下了血本。

唐代丁用晖《芝田录》中记载：

“唐李卫公德裕，喜惠山泉，取以烹茗。

自常州到京，置驿骑传送，号曰水递。”

何谓“水递”？说白了就是送水的快递！

细算起来，李德裕宰相估计也算是快递业的鼻祖了。

可帮助李德裕送水的却不是快递小哥，而是朝廷传信的驿卒。

丞相一想到“煮泉”，郡侯不由得“忧迟”。

动用国家机器，满足口舌之欲，李德裕因此被后人诟病。

后两句，讲的是对荔枝的痴迷。

这个故事的主角，自然就是著名的杨贵妃了。

杨贵妃吃荔枝的事之所以能够千古流传，有赖于唐代诗人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

这组诗的第一首中写道：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杨玉环为何笑了呢？原来是她的快递到了。

由此可见，虽是贵妃却与今日少女的心态相近嘛。

时至今日，快递水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一年西南财经大学的一位老师，送我大凉山的车厘子数斤。

结果虽然是冷链运送，到了北京还是坏了一大半。

在一千两百年前的唐朝，身在关中的贵妃想吃岭南的荔枝谈何容易。

更何况，贵妃娘娘对于荔枝的质量要求颇高。

《新唐书》记载：

“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

也就是说，杨贵妃只吃新鲜荔枝，至于荔枝干、荔枝脯一律不行。

为了给荔枝保鲜，唐代人可谓是绞尽脑汁。

蜡藏法、包裹法、竹筒法，都不算新鲜了。

最厉害的做法，是直接挖出整棵荔枝树，装入木桶护封，随后快递进京。

姑且不说把荔枝树运往京城，途中有多少艰难困苦。单就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对于产区农民的伤害都不可估量。

因为荔枝树种下去，起码要十余年才可以成熟挂果。

一旦把树挖走，等于是断了果农后面的活路。

但官员只管自己进贡荔枝讨好权贵，随后升迁调离万事大吉。

至于百姓的死活，他们则是全然不顾了。

当然，进贡荔枝的事并不是开始于杨贵妃。

汉代刘歆《西京杂记》中记载：

“南越王佗献高帝鲛鱼、荔枝。帝报以葡萄锦四匹。”

这里的“高帝”，指的就是刘邦。

也就是说，从西汉年间岭南的荔枝就开始进贡中原了。

而即使杨贵妃死后，荔枝的进贡也没有停止。

但由于“红颜祸水”的思维作祟，杨贵妃吃荔枝却被认为是亡国之兆。

结合这样的历史背景看来，皮日休在本诗中“莫笑杨妃爱荔枝”一句，就又显得格外的犀利了。

大家都责怪杨贵妃动用国家之力运送荔枝，殊不知宰相李德裕更为过分，竟然千里运水只为泡茶。

讲到这里，我不得不为李德裕说两句了。

在碌碌无为的晚唐宰相中，李大人已经显得格外优秀了。

他绝非尸位素餐之辈，相反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政治家。

唐代李商隐，说他是“万古之良相，一代之高士”。

宋代叶梦得，赞他是“唐中世第一等人物”。

近代梁启超，更是将李德裕与管仲、商鞅、诸葛亮、王安石、张居正并列，合称为“中国六大政治家”。

但仅是运水一事，却遭人诟病千年。

当然，看不惯李德裕千里输送惠山泉的人，可还不止皮日休一位。

唐代丁用晖《芝田录》里，记载了一件奇闻异事。

有一天宰相府来了一个老和尚。看着其貌不扬，但一开口说话就给李德裕镇住了。

老和尚说，自己受异人传授法术，能够搬山倒海。

宰相为了喝茶，天天用“水递”这样的笨办法，实在是让世人耻笑。

为了解决李宰相“吃水难”的问题，老和尚已经运用法术，打通了长安城和常州的水脉。

从此，李德裕就可在长安城直接喝到惠山泉了。

李德裕不信，老和尚便将他引到了昊天观。指着院中一口井，称“水眼”即在于此。

李德裕命人取来一瓶刚送来的惠山泉，再从昊天观井中打上一瓶井水。

随后，将这两瓶水与其余八瓶普通井水摆成一排，让老和尚品鉴。

老和尚喝过之后，果然将惠山泉和昊天观两瓶水选出。

李德裕大为惊奇，从此废除了“水递”，改用昊天观之水。

随后再找献水的和尚，早已踪迹不见。

显然，老和尚是用委婉的方式劝诫度化李德裕。

在这里，我也绝对无意为李德裕翻案。

动用国力为自己运水，自是大错特错。

但李德裕对待泡茶用水的认真态度，却又不失为一位懂茶之人。

只是他对于茶学的修为尚浅，连世交陆羽的著作都未能读懂。

《茶经》“五之煮”中，着重讲了用水之道。

其中“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论述，至今常被人引用。

从这个角度讲，李德裕追求“山水”出身的惠山泉，倒是暗合陆羽之意。

但后面陆羽又有“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的观点，却常常被人忽略。

前半句，讲的是取江水要远离人类活动干扰，也就是避免污染之意。

后半句，则是强调取井水时要选人气较旺的水井。

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长期没人淘取的井水会滋生细菌微生物，误饮了很容易生病。

换句话说，水质的新鲜至关重要。

李德裕千里运水，即使星夜兼程而要十余日的时间。

再好的泉水，到了京城也势必不新鲜了。

道路上稍有耽搁，甚至还有变质的风险。

从这个角度讲，李德裕也未能得到真正的好水，算是“千里打水”一场空。

看起来，李德裕也还是没有参透陆羽《茶经》的玄妙之处。

现如今的爱茶人，要比当年的宰相幸福万倍了。

随着物流的发展，天南海北的水唾手可得。

甭说惠山泉了，阿尔卑斯山的雪水都能随时享用。

在大型商超里转一圈，能轻松看到十数余种不同品牌的矿泉水。

有的售价两三块钱一瓶，可也有的售价就要十余块甚至几十块一瓶。

那些售价昂贵的瓶装水，大都是出身高贵。

法国、德国、比利时……原产地一个比一个洋气。

要是真选用这类高档水泡茶，那花费还真不见得比李德裕小呢。

但这些高档水与李德裕的惠山泉一样，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新鲜。

这个从世界各地罐装后的高档水，要经过漫长的物流运输才能够到达国内商超。

然而高昂的价格毕竟不是一般人可以消费，所以很多高档水都处于滞销状态，在货架上一放就是一年半载。

这样一来，超市货架上的高档水普遍都不够新鲜。

比起纠结产地、硬度、矿物质含量等问题，倒不如买水时仔细看一下生产日期更为实际。

泡茶这件事，本来是繁简皆宜。

有条件，可以讲究。

没条件，学会将就。

但一切，都应该基于对于茶学的充分积累之上。

爱茶而不懂茶，讲究变成一种做作。

懂茶而又爱茶，将就也是一种艺术。

编辑：粒粒

校对：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