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是沈师母的短,书房是孟师母的短。只有庄师母,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有书房
胡丰登的这说法,一开始有人嗤之以鼻,比如社科处的副处长许彦群,许彦群是苏轼的忠实粉丝,对苏轼的迷恋,按他老婆的说法,远远超过了对她的迷恋。师大行政人员的业余爱好一般是麻将,稍微风雅一点的,是下棋,或者垂钓,但许彦群的业余爱好不一般,是背苏轼词。什么《念怒娇》,什么《水调歌头》,什么《江城子》,那是小菜数碟,不算什么,他的理想,是在退休之前把苏轼的三百几十首词全背了。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在给办公室打开水的路上—打开水本来是科员小乔的事,但如果遇到下雨天,许处就亲自去打了,这是怜香惜玉,也是许处要情景交融地吟哦苏东坡的《定风波》。在雨里吟哦苏东坡诗,太有境界了!而这个胡丰登,竟敢拿自己和苏轼相提并论,不仅相提并论,还有僭越之意,实在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但校长说话了,校长说,橄榄菜炒四季豆?这个好,好,比蒿笋好。校长一开腔,在师大几乎算御批了,许彦群再有意见,也不能说什么了。全师大的人有一半现在都知道中文系胡主任的清欢,有学生甚至篡改了苏轼的《浣溪沙》:白米稀饭盛晚盏,橄榄季豆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胡丰登每次晚宴回来,保姆都歇下了—就是没歇下,庄瑾瑜也不会让她染指这道菜,倒不是因为保姆的手艺不好,事实上,她家的保姆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菜还是做得不错的,但这道菜庄瑾瑜还是想亲自做,因为校长说过那话之后,做这道菜,就有奉旨的意思了。保姆有什么资格奉旨呢?再说,庄瑾瑜也喜欢在这个时候和胡丰登聊天,胡丰登这时心情总是很好,他喝了酒,是微熏的状态,没了主任的端谨,笑嘻嘻的—他不笑时,颧骨高耸,眼神冷漠,有一种哥特似的阴森,学生都怕他,既使庄瑾瑜,不知为什么,有时也生出几分怯意,但一笑,又有一种妇人似的和煦。庄瑾瑜这时候就喜欢和胡丰登闲话。有一种平常夫妻的岁月静好。
沈岱宗家还真是特别,是沈岱宗下厨房。一个堂堂大教授—庄瑾瑜自然知道沈岱宗其实是副教授,但此刻为了强调他和他老婆朱周的差距,她就很慷慨地把他破格提拔为教授了—竟然系了围裙,为他老婆洗手做羹汤。他老婆算什么?一个外语系资料员!倒是吃得心安理得。
庄瑾瑜这话,是复调,表面是批评沈岱宗夫妇。其实呢,是表扬自己。有几个女人能和她一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但这话不能直接说,也不能由她自己说,说了,就太没韵味了。做女人和做文章是一样的,讲究意在言外,要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这个胡丰登懂,他们夫妇琴瑟和谐,庄瑾瑜没说出口的,胡丰登就替她说了:可不,有几个女人能和我们庄教授一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还有书房。不过,在书房庄瑾瑜就不说沈岱宗家的事了,而是说孟一桴家的事。
孟一桴也是中文系的教授,他前几年离了婚,娶了现在的孟师母。孟师母又年轻,又漂亮,还会做饭,但孟师母是没读过大学的。在教工宿舍住的女人,没读过大学的,怕只有保姆了。所以,厨房是沈师母的短,书房是孟师母的短。这是庄瑾瑜说长道短的方式,几乎用的是忧心忡忡的语气。孟一桴和他老婆,怎么进行精神交流呢?孟一桴可是北大中文系出身,而他老婆,天知道她打哪儿来。听她说话,似乎读过大学,可读的什么大学呢?或者是克莱敦大学—《围城》里方鸿渐那种,压根就是子虚乌有。
明日请看:庄瑾瑜对自己的精神很有自信,但对自己的形象,还是略有些心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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