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打补丁的岁月

我很羡慕现在的孩子，因为他们一出生，就可以买新衣服，条件好的家庭还常常换。而我小的时候，一直到上学，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衣服、鞋子上都缀着补丁。长大后，改革开放了，生活富裕起来，买新衣服也成为常事，与补丁告别了。可是，去年冬天，我又穿上了有补丁的袜子，便想起了那段打着补丁的岁月。

去年冬天，我常穿一双蓝灰色袜子。一天，一只袜子磨破了，我脱下后随手丢在卧室角落，换了双新的，又忙去了。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换鞋出门，发现鞋上方方正正地叠着那双袜子，拿在手中，淡淡的肥皂清香扑鼻而来，破洞的地方补了一块蓝灰色薄布，针脚整齐、细密。

母亲补的！我看看母亲房间虚掩的门，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记得童年乡下的夜晚，小小的煤油灯黄黄的灯光下，我们姐弟几个围着桌子写作业，母亲在桌子一边，面前放着针线盒，手指上戴着顶针，拆拆，缝缝，补补。那时候，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有补丁。旧衣服实在没法穿，就留着，别的衣服需要补，就从旧衣服上剪一块补上。有一次，我写完作业，看母亲补衣服。她困了，边缝边打哈欠，针尖划过顶针扎在手指上，她猛然清醒过来，我跑过去一看，手指上慢慢渗出个血点。母亲到院子里，拿一根麦秸，掐下一截，剖成细细几片，拿一片在唇边蘸点唾沫，贴在上眼皮的睫毛下，说，这样就不打盹了。我也贴上试试，一闭眼，下眼皮就碰到麦秸，微微地一疼，困意无影无踪。

那时家家都穷，老大的衣服，老二、老三接着穿，破了只能打补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的衣服、鞋袜都缀着补丁，母亲都洗得干干净净。我们贫穷，但绝不潦倒。

生活中，处处是补丁。那几年刚开春就断了粮，父亲在外教书，母亲独自持家，常带我们去挖野菜、草根，用这些当粮食的“补丁”。我还记得拿着小镰刀跟母亲去田野挖茅草根，挖出来，擦净土，白白嫩嫩的，放在嘴里嚼，甜丝丝。茅草根用水煮了再吃。那时候，庄户人家大都用东西补缀清苦的日子。母亲把院子前面的空地种上蓖麻，去乡收购站卖蓖麻子，换点油盐钱。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母亲从炊烟弥漫的厨房出来，笑眯眯地说：“小，你知道今天咱们吃什么吗？”我摇摇头。母亲小声说：“熬的小米饭！前面那几棵树卖了，换的小米。”母亲就这样，用心补着贫寒的日子。

后来，孩子们都大了，日子富裕了。我在县城上了班，父母随我来住。母亲还是那样节俭，许多年前带着补丁的旧衣裳都洗得干干净净，细心地打成小包袱，一点针头线脑也理得整整齐齐。我说：“妈，这些旧衣服怎么也穿不着了，白占地方，扔掉吧！”母亲却轻轻地、一遍遍地摸着那些小包袱，说：“多好的衣裳啊，留着吧！从前的日子虽然苦，可是忘不掉啊……”话没说完，已泪光莹莹，我也黯然伤神，不敢说话，小心地帮她把包袱放起来。

那天，我穿上母亲打了补丁的袜子，走在路上，感觉说不出的暖和、平静、踏实。

如今，衣服上再也没补丁了，而贫寒岁月的那些补丁，还在我心底熠熠闪光，散发着一种久远的馨香，让我怀念，让我感恩，让我珍惜现在……

姜仲华